從小鎮回到封印之地後,手很巧的殊那律恩立刻施術將花處理成乾燥花,用精靈的審美觀縫出兩個精美花紋的香包袋,將花瓣放入其中再束起縫合,便完成兩個精緻的香包。
「好了,這一個給你。」殊那律恩將黑色的香包袋遞給一旁的陰影。
「謝謝。」深接過屬於他的香包袋,馬上掛在腰間上,聞著好聞的香氣,心情顯的相當好。
只是殊那律恩這次借宿僅短短一天,在第二天早晨突然接到屬下傳來的緊急信箋,上面寫到需要他前往某地協助後,便急急離去了。
深目送走精靈後,從大廳走回破損的大門,穿過幽深的長廊來到種植奇納納果樹以及一片白色花海的地方,紅色的桑雅花透過術法保存,放在果樹的洞穴深處,以防被常常偷溜進來的精靈發現。
接著再走回大廳,來到石桌前將那些被封印的凶靈們全放出來。
這次凶靈們沒有再哭嚎,只是全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看著他。
他一樣平淡的開口:「和心上人一起約過會,並收到對方送的禮物,是不是代表對方對自己也有好感?」
凶靈們點頭。
深繼續問:「那這樣算情侶了嗎?」
它們遲疑了一下,互看一眼,要點頭也不是,要搖頭也不是,怕說錯就完蛋。
「直接回話沒關係,我不會對你們怎麼樣。」深給予保證。
其中一個凶靈戰戰兢兢說道:「還是……要告白後……才能……確定……是情侶。」
另一個凶靈也道:「聽起來只是……友情以上……情人未滿。」
其他凶靈猶豫一下也點頭同意前兩位的說法。
想起昨天看到年輕男性拿著紅花和心上人告白的事,以及殊那律恩送的友情手鍊和黃色的桑雅花,讓他很是洩氣,果然還是要告白後才能確認彼此的關係嗎?
現在他擔心的是,他和殊那律恩都是男的,他完全不介意對方的性別,但不知道殊那律恩是不是能接受同樣為男性的他。
也想起在廣場中看到殊那律恩與他人笑著交談的畫面時,當下也知道身為白色種族的殊那律恩就算對他再好,仍然和黑暗的自己所處的世界是完全不同。
自己的世界只有殊那律恩一個人,而對方的世界不是只有他的存在,而是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對方的身旁。
殊那律恩只是把這次當成朋友間出遊,是出自於友誼送他禮物。
他怕貿然告白後,對方無法接受而拒絕,從此不再出現。
這個煩惱在對方多次來訪都還沒想到解答。
但他卻沒料到之後會看到身受重傷倒在白色血泊中,只剩微弱氣息的殊那律恩。
在那一刻,他頭一次感到害怕失去眼前的人,殊那律恩昏迷兩天,一直守在對方身邊寸步不離的他也快發狂兩天,差點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對方睜開空靈的眼睛,雖然臉色蒼白可還是對自己展露一抹微笑後,他才放心下來。
得知是黑術師用殘忍的詭計傷害殊那律恩後,憤怒的他決定要消滅那些人的存在。
就算違背對百靈鳥的承諾,也要替殊那律恩剷除威脅。
為了對方的安全,被世人所懼怕的他收起黑色氣息喬裝成普通人類與對方離開封印之地,展開一段不算短的旅行。
他與殊那律恩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風景與各種美好的人事物。
這段旅程中他終於明白為何百靈鳥這麼喜歡這片大地,也願意為世界奉獻他們的生命。
殊那律恩曾問他走過這麼多地方,覺得哪裡最好時,他笑而不答。
他覺得只要有對方在,就是最好的所在。
他最喜歡的是殊那律恩為他介紹各地民族風俗文化與風景時,對方那帶著笑意的晶亮銀眸,就像裝入這世界最美好的景色。
當然這美麗的世界也潛伏著邪惡在黑暗中蠢蠢欲動,他將那些東西自黑暗拖出,親自摧毀無數個黑術師,深入地面下將他們巢穴一一清除,直到確認沒有會為害精靈的威脅存在為止。
這段美好的旅程讓他難忘,但在這期間他也感覺到心裡的黑暗也一點一滴的被引發出來,一開始他還能壓制住,但時間越久對他的影響也越來越大。
之後再次回到封印之地的他開始拒絕對方多次的旅行邀約,因為他知道染上血腥與殺氣的自己已經有明顯的變化,就算欺騙自己也沒有用。只能努力壓抑從心裡不斷湧出的嗜血殺戮慾望、想毀滅一切的念頭及對殊那律恩越來越強的佔有慾。
快失控的自己能明顯感受到內心產生畸型扭曲的黑暗念頭--想將殊那律恩的翅膀折斷,囚禁在這裡,不讓他再回去冰牙族。
強大的陰影有能力將精靈完全束縛,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可他並不想這麼做。
他不希望殊那律恩怕他,也不希望那雙清澈的瞳孔永遠失去神采。
只是理智隨著時間一點點的失去,內心的黑暗不受控制的在擴散。
他明白 在這樣下去 ,很快的,他就會完全變成黑暗。
即使殊那律恩察覺他的變化,並給他各種能平靜心情的花草或是物品,但對這時的他已經沒什麼效果。
深害怕現在的自己會傷害到百靈鳥們所愛的世界和他對來說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人||殊那律恩。
他至始至終都是黑暗,是能在剎那間傾覆世界的黑色兵器,是個不應該出現在白色世界上的陰影。縱使有很多話想和殊那律恩說,但是這種時候也只能藏在心裡。
當殊那律恩再次到來,深藏起自己的心意,狠絕的將他趕離。
他忘不掉殊那律恩那雙溢滿難過與無法明白的銀色眼眸,可為了對方的安全,他必需這麼做。
待對方離去後,深使用強大到連鬼王都不一定能破的黑暗術法將封印之地一層層的完全封住,不再讓任何人進入。
施完術法後無力似的順著大門坐下,將頭埋入膝蓋上,久久不語。
到了深夜,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大廳,大廳熟悉的角落已經沒有殊那律恩平時借宿時的小窩,而那些還沒淨化,被封印在物品裡的凶靈們也跟著對方離開,只留下他之前送給自己的各種東西。
隨著對方的離去,黑暗的大廳顯的空曠孤寂,再也沒有一絲溫暖。
深閉著眼睛站在原地許久,久到他都不記得時間已經流逝多少,因為不論時間過去多久,他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這樣對彼此都好。深心想。
就算如此心痛和痛苦,至少能確保殊那律恩能活的好好的,而他也會永遠記得對方及懷念有對方陪伴的美好日子,這樣就夠了。
但是他沒想到,這一次的決定卻改變殊那律恩的命運,也是他最為後悔的事。
***
原本深是希望殊那律恩能回歸白色種族,恢復原本的生活。
心上人送給他的手鍊,他一直戴在右手從不離身,但在那一刻突然斷了,驚慌的他也察覺到世界的力量被開啟,同時感受到殊那律恩的生命也開始變弱。
他立刻移動到事發處,但殊那律恩先前開啟空間術法切割土地,將自己與外面的一切隔絕開來,無法馬上進入。
不管使用黑色之力破壞空間術法會不會被世界種族發覺他的存在,心急的陰影當下只想知道對方的情況,但等他進去後,卻只見倒在地上已經陷入昏迷的殊那律恩。
嬌小的身體被黑暗毒素與黑術師的死亡詛咒覆蓋侵蝕,白色的生命逐漸消散。
看到的第一眼,充滿後悔與心痛的他已經明白,眼前的精靈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也無法再被光明擁抱,被黑暗侵蝕的白色靈魂就算能抵禦黑暗,也只是時間的問題,最終也會屈服黑暗並墮落。
深也不可能讓殊那律恩被白色種族消滅,就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聲音顫抖著叫他把懷裡人交出來的成年精靈是殊那律恩的親人也一樣。
如果殊那律恩不存在了,他一定會失去控制的將世界立刻毀滅、跟著陪葬。
百靈鳥已經犧牲了,他絕對不能再失去懷裡的人。
將昏迷的精靈強行帶回封印之地,把自己部分陰影與光族殘留的力量置入對方體內,以抵禦黑暗毒素強烈的侵蝕。
這部分雖然成功,身體的外傷也已經復原,黑術士的死亡詛咒也被盡數拔除,但一個月過去,對方卻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呼吸異常微弱,身體也越發冰冷。
深害怕他從此不再醒來甚至死亡,守在他身邊都不離開,希望對方能在醒來後第一眼看到自己。
此時的他非常無助也開始絕望,就算是如此的焦急、害怕,卻也都束手無策。
這一刻,他痛恨空有強大力量卻無法救對方,只能在一邊等待的自己。
深一直握住對方的手,拚命祈禱對方能快點醒來。
他願意獻出自己,只為眼前的人能再一次張開眼睛。
這時,已經枯萎的奇納納果樹洞穴內有一陣花香吸引他的注意,洞穴內唯一的東西是幾年前和殊那律恩在春之祭典拿到的紅色桑雅花,花朵因術法保存的關係,仍然和當初一樣開的非常美麗並散發著清新淡雅的香氣。
深走過去將花取出時,想起這朵花代表的意義。
而那之後他也在殊那律恩於小鎮買的植物圖鑑中看過關於桑雅花的相關記載,書裡有寫到這種花在神殿內經神官們舉行女神祝福儀式後,在枯萎前會有抵抗黑暗的奇效,甚至還提到它還有另一個的別名||黑暗中的引領者。
這種花可以充當兩界的媒介,讓生者的聲音傳達給徘徊於生與死之間的靈魂,使其藉由花香引領到正確的道路上。
深突然想到也許手上的花能讓殊那律恩醒過來。
不過,女神會傾聽黑暗的祈求嗎?雖然機會渺茫,但他還是想試試看。
深回到沉睡的殊那律恩身旁,將花放入對方置於胸口的手中,伸出左手輕輕的摸著對方的臉,另一手握住對方冰冷的小手,深吸一口氣後決定將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
「殊那律恩,其實……我從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喜歡上你。你帶給我很多快樂,撫平我的痛苦,是你將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因為有你的溫暖陪伴,我不再感覺寂寞悲傷。
但是我卻因為自己的身分而一直不敢承認這份感情,也怕說出來會破壞我們的友誼,怕失去你這個朋友。
也害怕越來越壓抑不住想破壞一切的自己會傷害你、傷害這個世界。所以我決定讓你離開,也知道我這樣做深深的傷害了你。」深握緊對方的手,痛苦的自責道:「我以為放手讓你回去原本的生活是為你好,但是我錯了,真的很對不起。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自己換取你的回歸……」
在深說話時,一股似有若無的花香環繞在兩人身邊,那淡雅宜人的香氣似乎可以穿破空間的限制,到達另一端。
殊那律恩半透明的魂體在黑暗中迷失,他知道自己處在生與死的界線中。
被黑暗侵蝕的白色靈魂無法回到主神的身邊或是前往安息之地,卻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前進,只能在黑暗中四處遊走。
在無數的黑暗中他看到許多未曾看過的東西,很多對他感到好奇,想抓住或是吞噬他,而他則是機靈的在驚險中一次次的逃脫。但他自身的力量卻也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中逐漸流失,那些傷口也不斷擴大,無法自行癒合,若是下次再遇上那些惡意,他沒有把握能再次突圍。
當虛弱的殊那律恩又快陷入另一層黑暗時,他突然聞到淡淡的花香,隨著漸濃的香味聽到深越來越清晰的聲音,深的話讓他驚訝,原來對方叫他離開時所說的都不是真心話。
因為太在乎對方,所以當那些話從對方嘴裡說出口時,他被一時的情緒蒙蔽,無法釐清真實。
殊那律恩此時想馬上回去,這次一定會親口告訴深,始終藏在心裡的話。
也想告訴對方,不用犧牲自己,因為這次必定會平安找到路回去見他。
殊那律恩一邊避開那些黑暗中貪婪的惡意,邊跟著香味前進,走到與另一層黑暗之間的交際處時,他使出最後的力量朝前方劃去,前面的黑暗立刻破開一個明亮而刺眼洞口,而他也毫不猶豫的走進去,因為他知道這是正確的道路,接著感覺自己不斷墜落,等他停在某處時,也感受到五感回歸體內。
緩緩的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一臉憔悴的深,臉色不佳的他露出一個淺笑:「深,我回來了。」
深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確認殊那律恩真的醒來後,驚喜又激動的握住對方的手,想再一次和他道歉:「殊那律恩,我……」
「我知道,我都聽見了。」殊那律恩輕聲打斷他,就算身體因黑暗毒素的侵蝕感到劇痛,還是想讓自己坐起來與對方說話。
深趕緊扶住他的上半身,讓對方的頭可以靠在自己的胸前。
「什麼,你聽到了?」深相當訝異。
「慈悲的女神藉著花的香氣,將你的心意傳給我,並將我從黑暗中喚醒。」殊那律恩看著手裡的紅花,輕笑道:「原來你也拿到紅色的桑雅花,那時還騙我沒有拿花。」
深聽到「也」字,眼睛微微睜大。
「那次去春之祭典主要是為了拿到這朵花。」殊那律恩將放在儲物術法空間的紅花取出來,遞給愣住的陰影:「本來那晚想和你說的,但因為緊張而遲遲開不了口,只好改拿代表友誼的黃花和將親手做的手鍊先送給你,騙你說那是友誼的禮物,其實手鍊是代表我說不出口的心意。加上後來發生那些事,我也一直沒機會告訴你,現在我終於能說出口了。」
殊那律恩看著深的眼睛,繼續說道:「深,我也是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你一直為我著想,默默付出不求回報,在我有難時會站在我面前阻擋傷害我的一切。
我知道你因為自身的身分有所顧慮和害怕會危害到別人,但懂的為別人著想、付出所有的你有顆比白色種族善良及溫暖的心,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而我被這樣的你深深吸引。」
「可是……我是陰影,是被世人憎恨的黑暗。」深雖然很高興也很感動聽到對方的告白,但想到自己的身分便暗然道,而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
「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身分。」殊那律恩撫摸對方的臉,溫柔的笑了一下:「而且你並非邪惡,相信百靈鳥與春之女神也認同這點。」
長久以來被認為是邪惡、不該存在的陰影,終於有人理解他,說他並不邪惡,也有著溫暖的心,被打開心結的他默默的流下了淚。
接著他想起重要的事,便急著和殊那律恩說道:「殊那律恩,我還沒告訴你,現在的你已經……」
「我知道。」殊那律恩伸手輕柔的抹掉對方的眼淚,語氣依舊溫和道:「當我開啟世界力量時,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如果當初自己在殊那律恩的身邊不離開,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深非常自責的想。
「你不用難過,雖然不明白主神的安排是何意,但相信有祂的理由。」殊那律恩看到他難過的神情,輕聲安慰道:「而我並不怨恨命運也不後悔,也知道你很害怕失去我,更不會因此恨你、討厭你。
就算未來身體轉為黑暗後再也無法擁抱光明,但保有白色靈魂的我依然能在黑暗處和以前一樣繼續守護光明。」
接著殊那律恩詢問自己將會變成什麼模樣時,深也無法給予肯定的答案。
殊那律恩低頭看著依舊為精靈身驅及在黑暗中和從前一樣散發著微光的自己,外表和之前仍一模一樣,但體內除了原先白色的力量,也出現不可反轉的黑色力量,也不知道之後身體會轉變成什麼樣子,心裡有些不適應和一些遺憾。
可惜沒來得及和族人說再見,希望能在族人心裡留下的都是美好的樣子,之後轉為黑暗的他無法再和他們相見了。
還有就是……如果自己的外表變的很恐怖,不知道深會不會介意和害怕呢?殊那律恩黯然的想,但他問不出口。
「不論你之後是什麼模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會再放開你的手。」深看出他在想什麼,看著他的眼睛堅定的說著,牽起他的手,吻在小小的手背上,繼續道:「對我而言,你是我手心裡唯一的光,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謝謝。」殊那律恩抬頭在對方唇上輕輕的吻了一下。
這一吻讓深瞬間整個人僵住,眼睛不禁睜大。
殊那律恩親他了?他不是做夢吧?可是殘留在唇上的柔軟觸感提醒他剛剛的一切又不是幻覺。深的腦子當下沒辦法反應,只是呆呆的看著對方的笑顏。
殊那律恩本來想打趣難得有這樣可愛表情的深幾句,可這時感受到體內黑暗力量與白色力量正在互相抗衡,讓本就虛弱的精靈感到疲累。
回過神的深也發現他的異狀,在他耳邊輕聲道:「睡吧!等你再次醒來,我們一起去旅行,走遍全世界,在每個地方創造屬於我們兩人的回憶,好嗎?」
「好……」殊那律恩眼皮漸漸沉重,聲音漸輕:「我們約好了,不可以違約喔!」
「嗯,我們約好了。」深握住對方的手,在對方的額頭留下一吻,看著殊那律恩在他的擁抱中帶著微笑進入沉睡。
雖然表面上殊那律恩好像不介意變成黑色種族,但深明白懷裡的人一時沒有辦法接受自身的轉變及和親人的離別,是為了讓他不要難過與內疚才強顏歡笑。
他看著懷裡殊那律恩平靜的睡顏許久,在心裡許下誓言||以後你不論要去哪裡,我一定會陪伴在你身邊,緊緊牽著你的手不會再離開,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歸宿。